游走
2006年,白宫简报室。
“总统先生,你作出的入侵伊拉克的决定造成了数千美国人和伊拉克人死亡,对美国人和伊拉克人带来一生的创伤。而你给出的每个理由,至少那些公开发表的理由,都被证实是捏造的。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如此热衷战争?从你踏进白宫的那刻开始……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海伦·托马斯直视小布什,单刀直入。
因为对政府的不透明及其无视法律做派的极度不满,作为赫斯特新闻集团驻白宫记者的海伦曾直斥小布什为美国史上最差总统,小布什入主白宫三年,白宫新闻发布会一直禁止其提问,刚一解禁,海伦立马抛出了一个典型的托马斯式问题。
“……我并不想开战,想当然地认定我想开战,恰恰是错误的,海伦——”小布什回应。
“所有的一切——”海伦打断总统的话。
“打断一下,打断一下,没有总统想要战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伊拉克——请让我说完——”小布什赶紧插话。
海伦与小布什相互对峙,毫不相让,不断打断对方。这个个头矮小、眼珠乌黑、声音沙哑的女人,自1942年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新闻界闯荡,因为思维敏捷,言语犀利,提问尖锐而被称为“总统折磨者”,其时已是86岁的高龄。
“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对美国人民立下的誓言,那就是我们将尽一切力量来保卫我们的人民。”最后,小布什回应道。
跨界
这里不是佛堂,是郭力的办公室,位于郑州市紫金山路。
“有时候我简直怀疑选择在媒体圈混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长期的记者生涯练就了郭力一心多用的本事,朋友造访,他可以一边“打嘴仗”,侃侃而谈,一边兴致盎然地表演他的茶艺,冲、泡、斟,一气呵成。
这是一句很经典的开场白。不管是曾经沧海,还是大彻大悟,至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你能感受到某种契合——与周围环境的一种自在交融,打坐的达摩老祖,肃穆的菩萨头像,佛乐轻荡,熟普飘香。
“以媒体人的身份混饭吃,我最怕见两个人。”刚过而立之年,头发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掉,郭力不想为头上巴掌大的地方天天烦恼,干脆让它寸草不生,给世人留个光脑壳以示峥嵘。
在新乡电视台做记者的时候,郭力经常到当地一家知名企业搞报道,人家老总一见他就笑:“郭力,郭力,怎么还是你!还没走哇?”一开始,郭力也只当是玩笑话,没放在心上,不当记者,谁给你报道去?多神圣的职业啊,人家干得好好的,还准备为新闻事业献身呢!但听得久了,还是如鲠在喉,总感觉不对劲儿,有一次终于忍不住跑到老总办公室问个明白。
“男人嘛,乱世从军,盛世从商。”老总不愿多说,点到为止,但字字千斤,压得郭力喘不过气来。
混迹于省城媒体圈的时候,郭力的勤奋与才气很得一位老报人的赏识,但干了一辈子媒体的老人极力主张郭力离开。“把理想放在别处!”老人对郭力转道策划、做茶很看好,但一听说郭力半途又跑回来帮人搞一家新闻网站,就很生气,直斥郭力是不务正业,也叫不三不四,好好搞你的素茶,人家搞网站,是人家的事,你瞎搀和什么?还是贼心不死?郭力哪敢顶嘴,连连承诺,只是给朋友帮忙,马上就撤。
“跑得远远的!”老人说。
但在媒体圈摸爬滚打了近20年的郭力哪能说跑就跑呢。扛了八年摄像机,他几乎跑遍了新乡所有行业,出了多少片子,给北京的一些大报写了多少报道,他不知道,转道省城纸媒,做报道、搞公益、写评论,只要觉得有意义他都积极参与,帮助走失的孩子寻找回家的路,声援并组织中国劳工向日本讨血债,曝光地方政府无法无天的行径,指斥相关部门的颟顸霸道、与民争利……
郭力不断的释放自己的激情、热情与才情,也不断地被碰触到的容器壁反弹回来,2003年,郭力离开都市报,主编《黄河黄土黄种人》杂志,其后主编过DM杂志《自然之旅》,开始游离于主流媒体之外并开启了其玩票的旅程,在几年的他顾之后,2007年,郭力又回归媒体,任《魅力中国》杂志的执行总编,参与豫商协会的各种大型活动,正式踏足企业圈。
2008年后,郭力抽身媒体担任大相国寺策划人,其间,看中素茶品牌开始经营“宏承号”,自此步入商界。但澎湃的激情长让他不能自己,时不时溜回媒体表现一把。
自2007年起,郭力每年都跑到河南主办的全国性网络盛会——双龙会(开封龙亭会、洛阳龙门会,每年轮流在一地召开)厮混,一会儿是论坛版主,一会儿是博客博主,有时是嘉宾,有时是报道者,身份来回倒腾,奖牌倒是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挂在脖子上很招人。这种会,郭力不是个正主儿,这边跑跑,那边窜窜,5天会议下来,和大家都成了熟人,不熟的,一天换一个“同居”,凑到人前“裸聊”,非混个脸熟不行。因为见多识广、消息灵通,到哪儿都是意见领袖。
有关部门组织的大河网网友见面会,有时间他也会去凑热闹,不愿发言,一旦拗不过,一言中的,直刺要害,弄得领导哑口无言,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常常冷场。
2011年,朋友负责某国家重点新闻网站的筹备工作,非得拉郭力过去指导工作,架不住两句好话,郭力推开手头活计,打马前往,沉淀了几个月,一气儿指导网站上线并初步运营……
在新闻圈跑得久了,郭力有些刹不住车,但他还是在有意与媒体拉开距离。
2008年,郭力受邀担任大相国寺皇家佛乐的研究和产业化推广、中国佛界三坛大戒首次全球直播总策划。这不是一项手到擒来的任务,明朝末期以后,大相国寺经常被滚滚的黄河水吞没,佛乐失去传承有400多年,郭力组织人到国家图书馆、杭州图书馆查阅相关资料,寻找有关佛乐记载的只言片语。
看着佛乐影响日剧,郭力自认帮不了啥忙,就从大相国寺全身而退。
在帮助大相国寺佛乐申遗的过程中,郭力翻阅了大量与大相国寺相关的材料,发现了沉睡数百年的大相国寺素茶,便沉醉其间,精心研究。2009年,以郭力法号命名的“宏承号”大相国寺素茶研发成功,并顺利推出。
从佛家文化入手,在具有近1500年历史的皇家寺院——大相国寺中挖掘整理出“素茶”元素,并将其与寺院的佛乐、素食、禅修等文化符号注入素茶之中,且把自己的法号“宏承”注册成商标,开发系列茶品,郭力的从商潜质让茶界大佬称赞不已。
郭力自诩是个完美主义者,要么不做,要么做好,但郭力并不想把“宏承号”往做大做强的路上引。猪是一天天长大的,你嫌长得慢,那就非得加激素不行,可那还是猪肉味吗?
在“素”上做功夫,宏承号精挑细选的是云南普洱县深山里生长出的大叶乔木普洱,山路陡峭,摩托车上去都难,云牵雾罩的,几乎没有任何污染,辅料是深山里几近野生的糯米花,香气馥郁,令人心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拿自己的法号做品牌,郭力有点豁出去的意思,“对每一片茶叶负责”,那是自己做人的信仰,或者说是底线,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尽力而为,往好处做就行,经营素茶哪里不是在经营人生?
“打造中国素茶第一品牌”,在郭力的语汇里,指的是“宏承号”要在文化立意占领制高点,并不一定是素茶中最大最强的那一支。这也是郭力在商言道的很好诠释。
骨子里一直以道义自许的郭力一待“宏承号”正常运转就开始“布道”。郭力转的圈子多,朋友就多,且多是文化人,从朋友那里获赠的图书一摞一摞的,郭力就想着把这些书转赠出去。自家吃的是佛家饭,郭力就给寺院捐了一个图书馆,其后,又给自己的母校捐了一个“宏承号”图书专柜。
“双赢!”郭力这样定义自己的捐书举措。
公知
6830双布鞋,6830个屈死日本的中国劳工的冤魂!
“老兄弟们,给你们送鞋来了,穿着上路吧……”
在中国人民抗战胜利65周年这个节点上参与策划如此活动,郭力赢得了无数眼球,但他想的最多的则是铭记苦难,毋忘国耻!用自身的实际行动来唤起国人日渐消亡的忧患意识,历史不容篡改,历史也不容忘记!
这是一场迟来的铭记,在郭力的时间表里,它本该提前几年完成。
2002年,从新乡电视台出走郑州,已是省城一家都市报记者的郭力一直致力于《中国劳工讨血债》系列的追踪报道。在与老人们相处的日日夜夜里,郭力聆听到二战期间中国劳工在日本的太多苦难,他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助他们讨回公道。
郭力的劳工系列报道在民间引起强烈反响,但当他组织仅存的一些劳工老人前往北京日本大使馆抗议、到一些抗战纪念地凭吊时却遭到来自有关部门的“特殊保护”。常常是每到一地,警察如临大敌,前导尾随,寸步不离。老人们不明就里,看到警察前呼后拥,兴致很高,郭力十分恼火,却又有苦难言。
到一处地界,两处警察完成“接力”之后,当地警察怕出乱子,干脆拦住郭力等人不让前行。郭力看不上这样的做派,很直截地说:“这些老人年事已高,有一个出点问题,谁也担待不起,你们服务态度好一些,我们这边‘离境’就会快一些!”警察不敢乱来,只好小心伺候,一路绿灯……
这一经历也让郭力在有关部门“榜上有名”。后来当郭力撰文质问某市主政者工程违规、颟顸无知、滥用财力时,主政者异常恼怒,曾指示有关部门调查郭力,有关部门一听名字就说,这人我们盯很久了,当年带领一班劳工到日本大使馆抗议的就是他。有这名声,调查不了了之。
郭力知道,帮助劳工们讨回公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让他如入无阵之阵,很感惭愧,觉得既对不住老人们,也对不住一直支持自己的报社领导。做这种公益活动,不但不能给报纸赢得money,还免不了要往里面烧钱,其时,媒体刚刚被赶到海里,在市场浪潮中翻滚,多少有些找不到北,见不得半点鱼腥味,一有风吹草动,张嘴就咬,哪会往外吐唾沫?报社社长是个很有新闻理想的人,对郭力精神上物质上都尽力支持,但日子久了,架不住挨饿,上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经济指标说事,社长吃不消了,见郭力进自己办公室,赶紧声明:郭力,郭力,你只要不向我要钱,做什么我都支持……但做新闻的郭力最后总能拿到所需的资金。
“社长认定的是报道质量,拿稿件当作品,不是当产品。”郭力对社长因为吸金能力欠缺被迫离岗十分遗憾,也感到很愧疚。
也正是声援中国劳工向日本政府索赔中,郭力与律师刘明发现中国劳工对日本索赔困难重重,便设想可否在中国境内起诉日本,遂萌发促成建立一项新的诉讼制度的念头。
历时4年时间,2005年,郭力以公民名义起草《中华人民共和国公益诉讼法(草案)》,被媒体誉为“中国公民立法第一人”。2006年,因为用户协议有失公平,他又一纸诉状起诉了美国微软公司的董事长比尔·盖茨。7年后,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判微软公司败诉。
2007年,他参与策划“重庆新名片”工程,同时组建中国第一个城市经营专家团并出任秘书长。根据策划重庆的经验,他创作了2万字的《城市区域“夜经济”总体策划案》,无偿赠送郑州市政府。
作为一个从新闻媒体溢出的公共知识分子,郭力一直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一个有建设性的市民,并不断发出自己的声音,全然顾不上智者唐吉可德大战风车的嘲哄。
钩沉
日本投降以后,郭海长有心使用日伪在汴的报刊出版设备筹办报纸,遂由重庆经西安回到开封,未料其回汴时,出版设备已被国民党大员接收。在河南大学同学、时任宝鸡《通俗日报》特派开封记者梁建堂的开导、帮助下,郭海长决定先创报纸,随后募集钱财购买设备。办报计划因为得到其父郭仲隗的支持而进展顺利。郭仲隗是老同盟会员,时任国民政府监察院豫鲁监察使,在社会上颇有名望。利用父亲的关系,郭海长觅得北书店街6号一所比较理想的房子。报纸的申请登记工作短期不好解决,经活动,被准予先行发行。
“消除人间病毒”、“洗净天下污垢”,年轻的编辑记者们一开始就满怀激情地打出他们创刊的宗旨,为河南百姓请命,检举汉奸、揭露腐败。其时,河南农工银行行长李汉珍、省粮食局长李杏村的贪污案轰动全国,《中国时报》连续10多天刊发相关报道,一追到底,并编发五篇社论,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
在当时的开封,《中国时报》出报最早,送报最快,开封街头报童最早叫卖的就是该报,送往外地的报纸也力求最快,比如发往新乡的报纸中午前就能送达。
内容充实,形式新颖,《中国时报》创刊之初即先声夺人,很快风行中州大地。发行量迅速超过5000份,成为抗战胜利后河南的进步舆论阵地。
但好景不长,因为在重大报道上与国民党中央社背道而驰,遭到当局多方排挤、迫害。国民党河南党部电令各县党部,限制订阅《中国时报》;开封街头叫卖该报的报童,也频频遭人毒打,报纸发行量从5000来份迅速降至一两千份。原本收支尚可维持平衡,随着发行量下降,以及物价上涨,报纸出现严重亏损,时常出现无纸印报和员工断炊的情况。
1946年6月以后,报社通过郭海长接受中共领导,报社成为中共在开封的一个地下据点,掩护共产党员开展地下活动。1948年,开封第一次解放后,郭海长亮明身份,带领进步报人、学者投奔解放区,《中国时报》宣告停刊。
郭海长是郭力的四爷。
混迹新乡电视台之前,郭力与媒体的交集仅限于给报纸投投稿,发表发表杂感、诗歌之类,转战《河南商报》时,在与省会老报人的不断触碰下,郭力总算弄明白其骨子里源源不断的激情所在——自曾祖郭仲隗开始,到四爷郭海长结束,郭家先后办了四张报纸,在解放前的河南影响很大。
自己的归自己,家族的归家族。郭力心底澄澈,家族的荣光正如燃尽的篝火,虽不乏余温,但已经无力照耀他的前程,“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有“宏承号”陪着自己,时不时窜出去到各个朋友圈里去晃荡,碰到好玩的事,手脚痒痒就干一票,兴致一去,脚底抹油,又缩回“宏承号”的壳里,进可攻,退可守,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无欲则刚嘛,让郭力放不下的反倒是家族的事。
把那段湮没的历史打捞出来,成了郭力必须完成的任务——不仅仅因为那是先辈们的“伟业”,郭力更希望通过钩沉历史还原那些被遗失的报业生态。
(文/记者张正良)
2013、12、5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