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范曾先生的画作,看不尽一天云锦,满目华章。其中一幅,用极其轻盈飘逸的简墨,画出一个僧人,手持禅钵,慈眉善目,那宽敞的百衲僧袍迎风轻扬。
他在想什么,他要去干什么?是诵经礼佛,还是云游四方?不知道,反正看他神情如此快乐,总是要去做他最愿意做、最想做的事情。
这幅画题字:“得大自在”。这是画家挥神来之笔,绘就的清新俊逸之作,由范曾自己收藏。
得大自在,这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是天人合一,万物皆备于我,生命达到自由安适的和谐境界。
人在社会上生活,总是要受种种制约,谁能脱俗出尘,得到真正的大自在?谁能完全不受约束,让自己的灵性飞扬,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然而,得大自在,是心灵的追求,是梦想的归宿,并非轻易能够做到。
欲得大自在,首先要有一点经济力量。“我今东海上,崂山餐紫霞”,写在诗里可以,现实中云霞可不能当饭吃。“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衣食无忧,才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如果断炊三天,堂前老母饥肠辘辘,膝前小儿嗷嗷待哺,何处去寻大自在?连小自由也绝难得到。
范曾家里没养猫狗,狗咬猫跳,他嫌其噪,也觉得不够雅。他在碧水山庄的别墅里栖息着两只丹顶鹤,一群和平鸽。客人来了,白鹤亮翅,长鸣两声;白鸽环绕,咕咕不息。那听不懂却看得见的欢迎词,令人神怡。鹤自在,鸽自在,人也自在。
范曾在泰山脚下某藏家处看好一块浪花石,花多少钱购来且不说,那巨石仅重量就达二十五吨。如何运到北京?其实不用多操心,反正你只要出足够的运费就行了。运到北京用两台五十吨的吊车将石头拉起来,越过院墙端放在指定位置。浪花石进了范家,仿佛落地生根,就像多少年多少代就扎根在这里,从来就没有移动过。石上镌刻范曾自题的字:南华秋水。于是,人观石,石亦观人,石听风声雨吟,人看鹤舞雪飘。你说,自在不自在?
还是在泰山某村,因规划修筑高速公路,有一棵茁长了一千二百多年的唐槐,还有一棵生长数百年的石榴树有碍,以村里的条件只能伐掉。范曾偶然听说,立即赶去询问:可否由他买下,移栽别处?能卖钱自然比刀劈斧砍的好,村民商量后开出价钱,他立即如数照付。这两棵古树由巨型卡车运送至京,在他院里安了家。
范曾开怀,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棵槐树比北京城的年龄还老,从元朝建立元大都开始计算,距今八百年,树也比古城老出了四百年。
古槐树绿了,比在原生地长得还要葱郁茂盛;石榴红了,结出累累果实,百子争辉。范曾感慨地说:草木有情,知恩图报。从范曾的角度来讲,人与树通,树盛人旺,人树皆得大自在,这都是盛世吉祥之兆啊!
还有一棵古藤,枯槁蟠曲如龙蛇,也是从山东移来,按范曾选定的位置栽于画室窗外。这样,如果坐在窗前他就可以看见他的碧水三友:槐、榴、藤。
古藤栽下后,一直悄无声息,成活了没有,谁也不知道。三个月过去了,五个月过去了,还浑然无觉。有人说它死了,要将其拔掉。范曾不信,嘱咐千万别惊动它的大梦,仍然寄予深情的期待。他每天散步时都去探看,浇有情之清泉,致无声之问候。忽然有一天,范曾眼前一亮,他在青白中发现了一星新绿,古藤发芽了,古藤复活了!一芽出而知天下春,它来给呵护它的人报告春的消息。尤为使范曾合不拢嘴的是,那一天正是他的生日!范曾说,此藤就是我,我就是此藤。现在古藤茁壮的枝蔓已爬满了屋顶,荫凉且不说,给满园增添勃勃生气,无其他任何植物可以替代。
范曾拥有轩堂大院,可移植培栽古木嘉卉。他以游戏的姿态对待绘画和艺术品市场,“玩”的心态给他带来创作的欢乐,也带来他自称“小康”的愉悦。他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着书画艺术品的市场价格。换句话说,当代书画的价格北京看范曾,全国看北京。迄今为止,范曾没有主动把一幅作品送拍,可哪一场书画拍卖会上若没有范曾的作品就像少了点什么,人们会觉得不过瘾。其实,那些作品都是画商和藏家送拍的,拍出天价来也已与他无关。
连续几年来,除正常的销售外,他每年给“荣宝斋”一张丈二匹的大画,第一年标价120万,卖了;第二年标240万,也卖了;第三年标价360万,又卖了。今年是第四年,标价720万。不但每年这张大画都卖了,而且你买了还不能取,要挂到年底新一张拿来替下才能拿走。范曾说:“这不正是游戏之事业吗?”
范曾说,明年笃定标价1440万。如此巨幅精品倾注了艺术家的潜心追求和生命激情,有记录年代的独特意义,独此无二,买家当不致吃亏。范曾不但培养了大批书画爱好者和学生,也培养了不在少数的收藏家。
有一天,范曾和几位朋友正在青岛“三生缘”喝茶,一位豪客托“荣宝斋”的人打来电话,求范曾先生撰写对联一副,将“沧海”和“盛鑫”四字镶嵌进去。此客财大气粗,据说已有上亿的资金投入在艺术品收藏市场。他讲,所需费用要多少,请开个价好了。
我们说话间,范曾已把对联吟出:
无际无涯是为沧海;
足谋足智当必盛鑫。
这一副特撰对联,书写出来,范曾说:“以荣宝斋润格即可,不必狮子大开口。”
在座的湛山寺老和尚素来不言钱财,此时却说:“少了,少了,无际无涯更应无价”。范曾说:“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画店有利,艺术无价,够润格就行啦。”
第二天,我又见到范曾。他说,那副对联又斟酌了一下。求联者是个商人,商人必然要追求利润。联中不能出现恭维迎合之词,反而应有劝勉向上之意。因此应把“足谋足智”改为:“笃诚笃信”,同时要寄以希望,祝其发展,此联成为:
无际无涯目极沧海;
笃诚笃信业期盛鑫。
至于收费么,还是按照“荣宝斋”执行的润笔费来收。范曾说:“他再有钱,那是他的事。爱财不爱财另说,取之有道必遵。”
此时此刻的范曾,不是已得大自在了么,如此旷达自信,不少意见说出口来就成规则,放眼华夏,世有几人?
然而范曾闻言摇头,不以为然。他说,若说得大自在,上述种种,都还是皮相之观。人生自在且能称大,禅机存焉。
大自在是佛家语,从佛家的角度来讲,没有得到大自在就是不自在,不自在是因为被“我执”和“法执”所困。“我执”来自内心,烦恼障,所谓自寻烦恼是也。“法执”来自外界,即是“所知障”,对于这个大千世界,你知道了什么,了解了多少,是真知道、真了解了么?这又是阻挡人们获得心灵大自在的障碍。
佛家讲,在简陋之所,窘迫之地,也要保持内心的洁净和安宁。佛家讲:“以群魔为法侣,以逆境为园林”,即是此意。
人人内心深处原本都有一盏明灯,可因为世俗的尘埃太多,日蒙月侵,渐渐使人陷入迷途。明灯暗淡了,熄灭了,内心就变得像地狱一样黑暗。欲得大自在者,就要不断地修炼自己,把内心的孤明寂照之灯点亮起来,产生无量之光芒,使心灵像天堂一样明亮。
范曾秉承先贤古训,心系天下忧乐。他关注自然和人,环境与发展,倾心和谐社会的建设,为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不断做着举旗领军和播火开拓的努力。他燃烧着自己的激情和才华,把真诚的帮助和希望送到人们面前。
2005年第一季度,北京荣宝斋画店售出范曾作品900余万元,除了荣宝斋所得,交税三成,再加上几笔捐款,范曾说:“还有百万之谱,维持小康足矣!”闻者无不大乐。范曾在荣宝斋画店三个月纳税230万元,税务局向他授予“纳税典范”的称号,颁发金字牌匾。
另外在最近一年半中,他给南开大学捐款250万,给西北的孩子建图书室捐款100万,给文化事业支持100万,设各种奖学金捐款几十万。范曾因为他的爱心奉献而获得“中国十大慈善家”的称号。他说:“我看钱,丰衣足食也就够了。再多都不过是数字的变化增递而已。能用我劳动挣来的钱支援国家,帮助青少年完成学业,我很高兴,我很自在”。
范曾名满天下,家喻户晓,声誉的隆增当然使他高兴,可那也不能给他最大的快乐。而当他写出一篇有独特见解的文章,发表之后受到读者的欢迎,得到专家承认,他比挣到了多少钱,获得多大的名都更为高兴。《谁曰无衣 与子同袍》,这篇研究《诗经》与战争的文章被北京大学等有关学术机构评为当年优秀论文,他发自内心的兴奋,溢于言表。不久之前,他又写了长文《王国维和他的审美裁判》,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发表,一问世就受到广泛的关注和好评。许多著名学者和好朋友都来电、来信祝贺,《文艺报》和《新华文摘》全文转载,这使他欣慰兴奋。金钱能买到的欢乐,大多是浅层次的,他不需要,而学术上的耕耘和收获使他的灵魂愉悦。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个画家,他自信能够画出好画。2004年底,他用一个星期时间画的十几幅肖像,已印上《大学语文》课本,出书后好评如潮。国家教委已选定作为全国两种重点教材之一,六月在青岛举行研讨会。为此,他心里觉得自在,这是大自在。
2005年4月16至19日,他的创作灵感不期然而至,他在三、四天里泼墨简笔画了四十多张人物画,都是四尺整纸的。个个成功,张张精彩。其中的爱因斯坦,简直画活了,画绝了,比他不久前在青岛为《大学语文》画的每一张都更出彩,更传神。还有毕加索,画出了他一个人身上天才相和魔鬼态并存的独特神貌。他自己都感到惊异,为自己所震撼和折服了。中国美术史界长期以来一直流行着这样一种说法,自石恪、梁楷以来,泼墨人物画已成绝响。范曾不相信这宿命的结论,他自认为这批作品已直追八大之踵武,他在不经意中改写了中国绘画史。这使他感到身心大快乐,灵魂大自在。
还有使范曾欣慰的大自在,是他融会了佛道儒三家的思想精华,用他那支点石成金的妙笔,为祖国和人民做出实实在在的贡献。他过去画出了南开东方艺术大楼,现在画出了老、少、边山区的许多图书室,画出了无数孩子眼睛里的憧憬和希望。支持社会的弱势群体,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这是他的快乐,更是无数受惠者的快乐,这种双向的快乐是灵魂的纵情歌唱。
充溢在范曾心头的是大自信,大自得,大自在。为表达这种心情,他拟了这样一副对联:
长河浮大月,曾烟凌艺阁,霞蔚诗城,六秩何惭京匠位;
画史拓奇观,看雨浸檀林,灵生慧域,千年已卜化人身。
意犹未尽,他又赋诗一首。他一生最为推崇的诗是杜甫的《秋兴八首》,他不但烂熟在胸,可以笔走内龙蛇,一挥而就,而且还依原韵为每一首都作了和诗。最后一首“昆吾”是这样和的:
人生百岁信逶迤,
彩练回空映旷陂。
百折辛劳推巨石,
千秋慧智累繁枝。
浮桴早悔关山远,
继世能教史乘移。
椽笔重挥三十载,
菩提大干固长垂。
联和诗都写得漂亮。他还要出版一本《范曾简墨》,记载和分析这奇特的创作经历,简墨的主旨是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完初、崇简。这是他经半世的追求,得到如此大自在的难忘时刻。
写到这里,我已经没有话说了。此时,借用范曾评价王雪涛先生艺术的四个字,我也对着天地一声长啸:
大哉,范曾!
(2005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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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纪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