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和杜甫是中国唐诗并峙的双峰,也代表着中国古代诗歌的最高成就。两人的年龄虽相差11岁,但他们的生活和创作基本处在同一社会历史背景中。因为他们个人经历、性格、气质的不同,他们的诗作具有迥然而异的艺术风格。一为浪漫主义,一为现实主义;一为天才诗人,人称“诗仙”,一为苦吟诗人,人称“诗圣”。只因他们的成就不相上下,人们很早就将这两位大诗人并称为 “李杜”,并将它当成一种文学现象来研究,以致后来晚唐的李商隐、杜牧也获“小李杜”之誉。
其实,这种“李杜”现象并非文学所独有,围棋史上也有,并且围棋的“李杜”现象比文学界多,甚至可以说,围棋发展中的每一个高峰期都有这种“李杜”现象存在。
天才搞文学创作,“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陆游),出口成章,落笔成文,“日试万言,倚马可待”(李白);天才下围棋也必是棋感超绝,落子如飞,妙手迭出。与天才相对的是人才,他们的天赋不及天才,但他们靠后天的勤奋努力也能取得与天才可以媲美的成就。“人才”搞文学创作,“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杜甫),“百炼成字,千炼成句”(皮日休),写诗者谓之苦吟诗人;“人才”下棋,也是勤学苦研,不仅平时比“天才”多花时间钻研,下棋时也是冥思苦算,谓之长考型棋手。
围棋史上“李杜”并出时,也多呈“天才”与“人才”的对抗之势。我们现在看历史上几对最有名的围棋“李杜”。
中国古代围棋史上最为杰出的一对“李杜”,出现在清朝乾隆年间,他们是范西屏和施定庵。两人年龄只相差一岁,又同是浙江海宁人,同出名手俞长侯门下。范西屏是天才型棋手,他16岁就成为当时全国的第一高手。他为人倜傥任侠,潇洒不群,时人毕沅曾形容范西屏:“每对弈,州中善弈者环观如堵墙。君不思索,布局投子,初视草草,绝不经意,及合围讨劫、出生入死之际,一着落枰中,瓦砾虫沙尽变为风云雷雨,而全局遂获大胜。众口欢呼,神色悚异,啧啧称为仙”。而施定庵则是一位典型的功夫型棋手,对局时的显著特点是“长考”,袁枚曾形容说:“……然施(定庵)敛眉沉思,或日昳未下一子,而西屏嬉游歌呼,应毕则咍台鼾去”。施定庵长考之慢与范西屏落子如飞恰成鲜明对比。施定庵棋艺生涯的前半段一直处于追赶范西屏的勤奋历程中,至乾隆四年(1739年)“当湖十局”才赶上范西屏。施定庵在规划自己发展道路时,深知自己天赋不如西屏,于是他选择了勤而补拙之路,花了20年时间,才终于修炼得与西屏比肩而立。他在自题诗中写道:“弗思而应诚多败,信手频挥更鲜谋;不向静中参妙理,纵然颖悟也虚浮。”这既是他自己的棋艺感受,也暗含对范西屏的批评。若是范也像施一样,施是追赶不上的。范、施并出,演出了中国围棋史上最为典型的“李杜”佳话,也使中国古代围棋登上艺术的巅峰。
日本现代围棋的“李杜”佳话是由吴清源和木谷实谱写的。1928年中国的“天才少年”吴清源东渡日本学棋,其时日本青年棋手中的最强者是木谷实。木谷实长吴5岁,吴清源被日本棋院授予三段时,木谷实已经是五段高手了。作为客籍棋士,吴清源在那种特殊环境里成了一名勤奋的天才棋手。经过10年努力,他终于在1939年秋季大手合(段位赛)中升为七段,在段位上赶上木谷实,并在随后开始的与木谷实的“镰仓十番棋”上将木谷实打到降格,完全压倒木谷实,成为日本棋坛的第一高手。木谷实是典型的功夫型棋手,与施定庵一样,也是一位长考专家。而吴清源也正是一位典型的天才棋手,他称霸日本棋坛20余年,比赛对局约800余局,他的用时几乎从未多于对手过。
吴清源曾问过木谷实长考的理由,木谷回答说:“我首先在作为直感而浮现于眼前的四五手中,从最不可能成立的一手开始,一手一手往下计算。因为没有漏算的地方,失误自然就少”。吴清源自己却与木谷实相反,他在最先浮现于眼前的几手中,从最有可能的一手开始算,如这一手行就下这一手,不行再考虑另一手。当然,这只是关于两种棋手行棋思维方法的一种说法,要别的棋手来谈,也许是各有各的说法。不过,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天才棋手的优势在他们的灵感、悟性、灵气,这是后天学不到的,反映到棋上就叫棋感。吴清源的计算之所以从感觉的第一步开始,就是因为他的棋感好,他信任自己的第一感觉。计算可以练成、学会,而棋感的好坏却是先天因素占了主导。天才棋手的棋感好,落子快,但不免会快出随手;功夫棋手的计算精,下子慎,但不免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尤其是在现在的限时赛、快棋赛中,极有可能忙中出错,满盘皆输。功夫型棋手以学前人棋艺为主,虽胜负上可与天才棋手抗衡,但往往缺乏创造,对围棋艺术的贡献远不如天才型棋手。就吴清源和木谷实而言,吴清源就像一位文学大师,他的棋谱如《红楼梦》一样成为后人研究、揣摸的经典;而木谷实就像一位文学理论家,他是一位出色的研究员、优秀的教授,他的木谷道场为日本棋坛培养出了整整一个时代的优秀棋手。
韩国围棋能有今天的辉煌,也与他们一对“李杜”的贡献分不开,这就是曹薰铉和徐奉洙。若没有徐奉洙的存在,服完兵役后的曹薰铉会重返日本,走吴清源、赵治勋的客籍棋士路。正是由于发现了徐奉洙这位土生土长的好对手,曹薰铉留下来了。尽管徐奉洙在与曹薰铉的争斗中一直处于下风,但若无徐奉洙顽强的“陪练”,曹不可能成为世界顶尖级高手,不可能夺得首届应氏杯,也不可能有韩国围棋如此神速的飞跃。徐奉洙自己也夺得了第2届应氏杯,并创下三国擂台赛9连胜的“神话”,他自己的棋艺也非同凡响。曹薰铉在与徐的较量中,扮演的是“李白”,而在与其弟子李昌镐的争斗中却又只能扮演“杜甫”的角色。曹的才能在徐之上,而李的综合才能又在曹之上。曹要在弟子面前维持住对手的份儿,自己就必须充当“杜甫”那种“苦吟诗人”的角色,以勤奋、长考对付李昌镐的天赋之才。从这一点看,曹薰铉尤其令人敬佩,中国棋坛就缺少曹薰铉这种承前启后的人。
目前的中国棋坛没有明显的“李杜”现象存在。在青年棋手中,常昊和罗洗河当时都是以“天才少年”入选国家少年队的,他们俩应该是这批人中天赋最好的。常昊天才加勤奋,成了“七小龙”中的“领头羊”;罗洗河勤奋不够,“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有维持住与常昊的“李杜”棋份。周鹤洋、王磊也有与常昊并称“李杜”的客观条件,但他们3人之间的争斗显得混乱,不成“李杜”格局。更年轻的古力、孔杰、胡耀宇、邱峻,与常昊相差不过5岁左右,也有与常昊成为“李杜”的可能,但事实上后4人几乎自成一团,已经将状态下滑的常昊放到了一边。总的来说,目前的中国棋坛正乱成一团,还看不出“李杜”现象,而从历史经验看,形成不了“李杜”也正好说明中国围棋没有领军人物,难以达到人们期望的高峰。
目前的世界第一高手是李昌镐。他才年届而立,既是天才,又很勤奋,这种人更加让人不易追赶。我国的常昊比他只小一岁,以常昊正呈下滑的状态看,常不可能追上李昌镐,不可能与之演成一时“李杜”的佳话。不过,李昌镐一定要有对手,不管这对手是中国人、韩国人还是日本人,否则,不仅李昌镐太过孤独,对世界围棋事业的发展也极为不利。从目前的战绩看,韩国的李世石、崔哲瀚与李昌镐成为“李杜”搭档的可能性最大。虽说李世石、崔哲瀚比李昌镐分别小8岁和10岁,但以李昌镐对棋的执着,他不可能早衰,完全可以与比他小一轮的对手抗衡下去。李昌镐有了这两位对手,是他之幸,也是韩国围棋之幸,世界围棋之幸。而中国棋手没人上来与李昌镐形成“李杜”格局,自是中国围棋之不幸。没有人与李昌镐成为真正对手,可能相当于落后20年。目前中国围棋在无人与李昌镐比肩的情况下进行追赶,已经比人家慢了两拍,一旦让李世石、崔哲瀚们超过李昌镐,中国棋手就更追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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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黑白子的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