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亲吻和斗争的物体
一支在阳光下闪烁的雨柱
一股汩汩的血液
一棵布满古铜色荆棘的玫瑰树
一个是与否的混合体
一条爱与恨的彩虹
一阵回旋的疾风
一个内心充满激情如瀑布的生灵
这是20世纪英国文学史上最独特、最有争议的天才作家大卫·赫伯特·劳伦斯,对自己最生动、最形象、最准确、最深刻、最具个性化、最有自知之明的美丽而全新的诠释和评价。
是的,劳伦斯漫漫的铺满鲜花与荆棘的人生苦旅之中,品味过多少苦难与幸福、失败与成功、诅咒与喝彩、冷眼与笑脸、棍棒与掌声的酸甜苦辣!
是的,劳伦斯短暂的一生,充满了不尽的矛盾、对立、抗争和与生俱来的不和谐与死不瞑目的不懈追求。
是的,劳伦斯实实在在是一位世界文坛上充满着一身激情的成就非凡的天才。但,他又实实在在是一位难容于时世,难容于常人的特立独行的鬼才、怪才、奇才。
才华横溢的劳伦斯是在英伦工业革命最血腥最残忍的悲壮时期,于1885年9月11日呱呱坠地在日夜喷发着滚滚黑褐色煤烟的一个叫做伊斯特伍德的贫困肮脏矿区山村。他自小就痛恨的父亲何瑟·劳伦斯是个肌肉发达、纵欲享乐的矿工,他人生的最高追求,或者是在下工之后挤进一身臭汗、一脸煤灰的矿工泡酒吧队伍中,把酒临风,宠辱皆忘;或者是回家在炊火前,烤着枯黄的腊肉,一边吸吮着滚烫的腊油,一边从当天的报纸上寻找着轶闻趣事。母亲莉迪亚则是矿区中的佼佼者,辩论宗教,读书作诗,知书达理,与丈夫有着截然不同的爱好和追求。正因如此,劳伦斯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品味父母争战的恐惧与灾难,他常常是在父亲歇斯底里的叫骂声、母亲尖利的争吵声与屋外呼啸的风声、树枝的尖叫声的交相呼应中不知不觉进入梦乡的。
小小的劳伦斯是在恐惧中战战兢兢度日,可怜的劳伦斯是在泪水中默默无语偷生。他身体孱弱,神经敏感。虚弱的体质使他从小就不能与同龄男孩嬉戏玩耍,不能像一个小小男子汉野跑野玩,而只能扎进女孩子群中采花摘果,在大自然的万千变化与恩赐之中寻找着安慰和乐趣。
劳伦斯的童年是不幸的,劳伦斯的青少年也并非幸福。聪明的劳伦斯在寄宿学校、在中学校园的朗朗读书中,如饥似渴地吸吮着生存的知识,寻找着人生的真谛。他在天天长个儿,他在日日成长,他开始默默地探索人生之爱、人生之美、人生之路。
但是,当雄心勃勃的劳伦斯刚刚迈开嫩稚的脚步,刚刚抡起开掘人生的镐头,刚刚踏足工厂学徒仅三个月,就灾难性地染上了后来致他英年早逝的病祸——肺病,使他几乎陷入绝望的境地。
在这举目无路之际,庄重文雅的农场女杰西不失时机地走进了劳伦斯灰色的生命进程之中,是她以其热情和自信的异性之美,唤醒了劳伦斯躲过劫难、创造新生活的激情和理想。一对少男少女,相亲相爱,并肩携手迎接未来生活的挑战。但是,那知书达理的母亲,那怪诞的恋母情结,此时像一颗黑色的幽灵完全控制了儿子这颗青春勃发的心灵。她完全占据、控制着劳伦斯刚刚点燃的爱情之火焰,并为自己自私和病态的成功而额手称庆。
天真无助的劳伦斯与母亲的这种“几乎像丈夫与妻子那样爱着”的情感,终于扼杀了自己与第一个恋人走向成功的爱情,可怜的杰西终于忧伤地走了。
杰西走了,无奈的杰西在西沉的暮色中失声痛哭着默默地走了。
而大学同窗的路易·巴鲁斯急匆匆地走来了,洋溢着一身的音乐天赋的才女海伦·科克躲躲闪闪地走来了,有夫之妇艾丽丝·戴克斯也不失时机地接踵而至,她们不同时段、不同程度地分享着这位天才少年的爱情果实。
青春盎然的劳伦斯似乎命中注定着与女人结下深深的不解之缘。尽管劳伦斯同杰西、同路易、同艾丽丝、同海伦小心翼翼地耕耘着爱情之肥田沃土,但她们都只是劳伦斯人生征程中一位可爱的同路人,是爱情道路上的一处酸甜的驿站。她们没有成功,没有善终,没有果实。劳伦斯真正的爱情是在1912年鲜花盛开的春日,在遇到比自己大6岁的弗丽达之后才急剧地拉开了彩色的幕布。而且伴着他们爱河之水奔腾激荡,劳伦斯创作的激情也一发不可收地喷发了。
这年的3月,鬼使神差的劳伦斯拜访了曾经为自己讲授过语法课程的教授威克利的家,目的非常简明,就是希望通过昔日老师的通融,能够帮助自己在法国大学谋得一个薪水丰厚的教师职位。结果,不速之客的突然光临,竟然彻底改变了威克利一家平静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弗丽达的命运。劳伦斯与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年方31岁的弗丽达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而不能自拔。接着发生了令世人、令这两位恋人自己都目瞪口呆的结果———抛下亲生的儿女,私奔出走,浪迹天涯。
在劳伦斯日后十数年的生命历程中,爱妻弗丽达成了他生命世界的灵魂和基本元素,是她引导劳伦斯找到了理解自己所处世界的方式,获取了他从事文学创作的不竭动力。是弗丽达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劳伦斯的人生,为劳伦斯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崭新的人生,一个鲜亮的境界。尽管争吵、贫困、病痛一直伴随着这对奇异恋人的终生,但他们的情感在困苦、矛盾的诅咒争吵中经受了考验和磨砺,且愈吵愈爱,愈打愈坚,愈骂愈亲,相依相恋,相厮相守,直至告别人生。
劳伦斯出生于矿工之家,他没有名门望族的声誉可依赖,他没有名牌大学文凭可炫耀,他所拥有的唯一财富仅仅是才华、是天赋、是奋斗。而今天,令劳伦斯引以为自豪的是,他又拥有了一颗崭新的灵魂,一团熊熊燃烧的爱情的火焰,一汪永不枯竭的源泉。他要乘风破浪,他要发奋崛起,他要卓然于世。
在成功推出第一部长篇力作《白孔雀》之后,劳伦斯乘着爱情的风帆,他才思喷涌,他激情奔腾,他呕心沥血潜心写作。他着笔《迷途女》,写作《普鲁士军官》,创作了《爱,我们熬过来了!》,《爱情诗集》出版了,杰作《虹》、《恋爱中的女人》双双问世了,《儿子与情人》杀青了。劳伦斯这一篇篇、一部部惊世骇俗的力作,宛如一阵飓风,一场暴雨,一股洪水,铺天盖地地泼向英伦大地。一时间声誉鹊起,崇拜声、追逐声、批评声一齐涌来,劳伦斯变成了英国文坛走红的大家,就连英国当时最有建树、最有声望的评论家案头都以摆放劳伦斯著作为自豪。
但是,名人、伟人、奇人的命运注定与逆境、苦难和不幸结缘,注定不会一马平川,一帆风顺,一蹴而就,注定要接受血与火、生与死、失败与挫折的检验,否则就不会诞生名人、伟人、奇人,否则名人不名、伟人不伟、奇人不奇了。这难道不是名人、伟人、奇人的必由之路吗?正处于疯狂创作巅峰期而走红的劳伦斯就这样不早不晚地准时走进了他命中注定的不幸、苦难的逆境之中————面对两场有硝烟和无硝烟之战。
黑色的1914年8月,使劳伦斯陷入一种无形的苦闷、孤独和绝望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终于席卷了欧洲大地。劳伦斯因弗丽达的德国国籍而被高度敏感的英国警察监视,他家门口常常挺立着凶神恶煞般的海岸警卫队员,他的居室常常爆发与监视人员的争吵,劳伦斯甚至被自己的祖国视为异国的间谍而失去尊严和自由。
噩运向来是相伴相生的。《虹》这部充满哲理探索,批判黑暗现实的小说,只因触犯了当局战时利益,不识时务地早早降生,给焦头烂额的劳伦斯不仅没有带来声誉和欢乐,却带来了又一场摧心拉肺的灾难,又一场无硝烟的心灵之战,又一场诅咒、谩骂和攻讦的恶斗。而最先打响这场批判之战的竟是那些被称之为“文明”守护神的文人墨客,他们拉帮抱团把劳伦斯整整花费三年心血苦心创作的《虹》推上了法庭。一时间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声讨批判“淫秽小说”的浪潮,接着出版商收回销毁《虹》,编辑撰文辱骂《虹》,几天前还走红的劳伦斯转眼成了英伦大地一切罪恶之源,《虹》成了批判的靶子,劳伦斯成了批判的罪人。
此时此刻的劳伦斯不仅在精神上受到了非人性的打击和摧残,脾气越来越难以控制,几乎陷入崩溃的境地。而且在经济上,因他已是臭名远扬,出版商不敢约其稿,报刊不敢登其稿,以写作谋生的劳伦斯此时简直是走投无路,穷困潦倒。
背时的劳伦斯哀叹说:“在经济上又走到了途穷末路了。”他低三下四地伸手向旧友借钱,他忍辱负重地申请贷款,他甚至“真想沿街乞讨”。贫困中的劳伦斯这时只能光脚穿草鞋,衣裤缩水手腕脚脖裸露在外,一条裤子只能趁晚上睡觉洗净,以应白天急用。
物质上的贫困,生活上的孤独无援,并没有改变劳伦斯的追求和目标。他一如既往,义无反顾地朝着自己预定的人生方向投入生命的热情,朝着既定的坚定目标呕心沥血地战斗登攀。
罪恶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劳伦斯流亡的生涯却开始了。为尽快洗刷心灵淤积的污泥浊气,尽快寻找创作灵感、世外桃源,劳伦斯带着日益深重的病体与爱妻告别了使他心寒的,但给予他生命、成功,同时给予他痛苦和创伤的祖国,四方漂泊,流浪异乡。
一身狂热情感的劳伦斯,在漂泊中探索,在流浪中积蓄,在旅行中写作。在劳伦斯生命的晚年,在他漫漫地颠沛流离中,他又一次给世人,给文坛带来了新的惊喜,他又奉献给人们一部“奇异”的大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是他血和泪的结晶,这是他心灵的呼唤,这也是他最后的奉献!
但是啊,祖国母亲对天才游子的这最后一次诉说,没有从容的倾听,没有宽容的笑脸,没有高抬贵手,也没有丝毫松懈批判的频率。新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被查禁了,连相距天涯海角的美国也对该书动了禁刑,更为不幸的是劳伦斯因不得申请版权,而遭到全方位的封杀。
倾听着暴风雨般地批判之声,抚摸着日甚一日的衰弱的病体,追忆着自己人生旅途的不幸和苦难,这位坚强的英年才子竟然无法克制了———劳伦斯淌泪了。
创作的辛劳,疾病的折磨,战争的摧残,查禁批判的打击,一场场,一种种,一次次的苦难终于耗尽了劳伦斯的心血,多灾多难的天才劳伦斯终于垮了。
1930年3月2日晚10时,这位“浸满情欲的天才”劳伦斯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的脸变了颜色,面颊和下颚松垮了。死神已经摄住了他。死神到来了,劳伦斯死了。
劳伦斯走了,劳伦斯怀着不平、愤懑和冤屈,匆匆结束了人间残酷的朝圣之旅走了。
劳伦斯是冤屈的,劳伦斯是不幸的,劳伦斯也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