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缓缓流转的轨迹里，诗性的灵魂总会在人类心灵的深处绽放它自性的色彩，总有那么一种异样的美，照进我们浮躁不安的心灵，让风沙与铁血充斥的历史带上一抹温柔的光芒。古希腊女诗人萨福就是人类历史中的这一缕轻柔的光，她出现的时候可以眼观，可以满怀想像，却无法捉摸，和着光漂动的微粒又散发出阵阵玫瑰的芬芳。她用诗记录自己满怀的深情，纵情的岁月，悲情的抉择。萨福是古希腊的著名诗人，也是漫长而短暂的人类古代岁月里极为难得的几位女诗人之一。她的诗对古罗马抒情诗人卡图卢斯、贺拉斯的创作产生深刻的影响，一直到现在,女权主义者仍然奉她为爱情诗的圣人。
她是一位跳崖投海的女诗人，也许具有海洋文明性格的民族，大多相信葬身于海洋可以得到愿望的满足，正如农耕文明的民族热爱土地，就希望自己入土为安一样；既然她所爱的人法翁，热爱海洋、热爱漂泊，她就宁可让自己溶入海洋，从而能够真正相随于自己的爱人。萨福象一枝海上盛开的玫瑰，她诗性的光芒照耀着人类诗意栖居的梦想。当然，同性恋从古到今，是违背道德习俗的。对于不道德的习俗在诗人那里似乎得到了认同与肯定，这是人类心灵的暗昧。理性的来看，不能因为她的诗很美，就认为她的同性恋的正确，也不能因为她的同性恋背景就认为她的诗是不美的。从甚深的道德因果律来说，正是因为萨福这种违背正常道德习俗的同性恋、师生恋，也深刻影响到了她的命运，推毁了她的生活、生命。人类只有在正常的爱欲的状况下，才不会伤害自己与他人的命运。
在一个崇尚人文理性与诗性的时代，产生了许多极有建树的古希腊哲学家，如果在诗美的领域不产生她这样一位诗人，古希腊的哲学与人文会失去几多光采。哲学没有诗性的智慧，自然会缺乏深入人性的力量，没有哲思力量的诗，不能产生恒久的诗性魅力。现在我们看古希腊的哲学们的著作,从具有童心的赫拉克利特,到认为为琥珀具有灵性的泰利士,他们在哲学思维中都含了诗性的智慧与可爱的单纯。虽然柏拉图的理想国要将诗人赶出去，但是他却对诗人萨福作出了很高评价，称她为“第十位缪斯女神”。萨福的诗与才情是公认的，关键是她的同性恋对于普泛道德观念是一种挑战。在两千多年的岁月，她的诗只能留下了几首，大致也是因为她有同性恋的心灵背景，自然，她与她的诗也就很难见容于正常的道德规范。中世纪的欧洲，同性恋被教会视为异端，萨福的诗歌凡乎全部焚毁。十九世纪末，一位埃及农民在尼罗河水畔，发现莎草纸本上记载有萨福的诗歌残篇。2004年,在埃及的金字塔中，木乃伊的面部覆盖着写有萨福诗的莎纸片，这看来萨福的诗在古希腊的影响是环地中海的。在传说和诗性的光芒中，萨福似乎成了许多诗人们心中的偶像，被人们看成女性爱情的圣人、“女性主义者的偶像”、“化身为文学家的罗蕾莱”。罗累莱是一种海上的歌妖，她的歌声非常美妙迷人，在海上听到罗累莱的歌声，肯定会被曼妙神秘的音乐与歌声所痴迷，然后航船及听歌的人就会被风浪湮没于海底。当然这些都是在形容萨福诗的魅力。
公元前630年或前612年萨福出生于古希腊贵族家庭，由于她有丰富的世间财富，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她到了当时的文化中心勒斯博岛上专攻文学艺术。萨福高超的诗情，被柏拉图认为是缪斯女神的附身，不过萨福侍奉的女神不是缪斯，而是爱神阿佛洛狄特。萨福的整个诗风就显得：优雅精致、热烈香艳。萨福也有温婉典雅之诗，真情率性，大多直露而不失含蓄的表达人的爱情和欲望。在萨福出现以前的古希腊诗歌是以诸神和缪斯作为歌吟的对象，主要是对世人爱的劝喻和宗教性的安慰，而萨福的诗则是关注爱情里的美丽与失落之痛，弥漫着无奈的离别之声。读她的诗歌，需要清醒与理性，能够将她的诗与她的同性恋背景分离出来。萨福是一位女同性恋者,被现代的女权主义者认为是人类女权主义者的先驱。当然，如果女权主义者争取女权只是为了取得同性恋的权利,这只能说明女权主义主张的幼稚。她一生写过许多的情诗、婚歌、颂神诗、铭辞等等体裁的诗歌。在学术界大多认为她出生于莱斯沃斯岛的贵族家庭，她的故乡莱斯沃斯岛莱斯沃斯在公元前7世纪的古希腊文化艺术中心，她宁静无忧的童年与少年就在莱斯沃斯岛上度过，富庶的莱斯沃斯岛与富裕的家庭背景，她享受着自由而诗性的时光，豪华奢侈的世间生活培育着她的诗情。后来因卷入了推翻莱斯沃斯执政王的政治事件，被流放到意大利北部的西西里岛。
在萨福的政治流亡的生涯中，她嫁给了西西里岛的富翁瑟塞勒斯，有一女，名叫克雷斯。她的丈夫瑟塞勒斯去世之后，给她留下大笔财产。她在西西里岛上仍然过着富足而优雅的生活。这个期间她开始创作诗歌，萨福本人又通音律，她将自己的诗歌谱上曲调，供人吟咏弹唱。年轻而寂寞的萨福，回到了故乡莱斯沃斯岛，当时大致也就二十多岁，正是女人最具风韵的年龄。萨福的抒情诗《暮色》中写道：
晚星带回了
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
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
带回了牧童回到母亲身边
这首小诗正道出了她深刻的寂寞与诗情，同时又不失温馨与亮色。命运与时光之晚星，带走了她的所爱与美丽青春岁月，而牧童有母亲可依，而诗人自己所依美与少女，却是一个个的离自己而去。
在莱斯沃斯岛上她创办女子学校，教授诗艺、音乐与女子的仪态。许多贵族慕萨福之才情，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女子学校。萨福喜欢这些年轻美丽的生命，美丽是人最为易逝的东西，特别是在一个美丽女子的身上更为易逝。美丽而易逝，似乎是一切美好事物的体性，正如一位美人、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他们的风光与美丽都是很短暂的。所谓美人迟暮，烈士暮年，就传达了这种美丽与易逝。就人性而言，对于美丽而易逝的东西，都希望能够永恒，可是事实上一切的事物都是无常迅速的。萨福就将诗作为她想挽留美爱情的一个载体。她写的小诗《夜》
月已没，七星已落，
已是子夜时分，
时光逝又逝，
我仍独卧。
诗人罗洛翻译的一首诗《没有听她说一个字》中，萨福吟咏道：
离开你的人戴着爱的镣铐
如果你忘记了我，想一想
我们献给阿拂洛狄忒的礼物
和我们所同享的那一切甜美
诗里萨福将自己内心对于爱与美丽流逝的无奈，对于爱情中的生离死别，凝炼而感性的道了出来。天上的明月会隐没，天上的星星会坠落，时光一点点的流逝，而孤独寂寞的诗人，却在深心体会生命与美丽的电光闪电。诗人就在孤独中带着“爱的镣铐”，忧伤以终日。正如飞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一旦逝去，永难挽回
我不复归，我不复归
作为诗人然会敏锐的触及世事的无常与苦痛，更会去感知现实人生与人性中的美。当一位诗人处于这样的心灵处境时，他的诗情就会转化成现实的恋爱。正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入于青春气息的百花园中，见到一个个美丽而易逝的红颜知己，自会生出一种旷世寂寥的悲情。纳兰容若凄艳的诗情与感伤，也正是这种遍被华林的悲伤。人对无常与痛苦失落的体会，其实没有什么时空的阻隔的，这种深沉的寂寥也会遥相契合的。当然对于萨福而言，真正让他体会到爱情的悲剧感，是她爱上水手法翁开始的，因为当她爱上水的法翁的时候，她自己已经是美人迟暮了。她时常处于青春少女的花园中，在清新而纯净的芬芳之境，使她自然会迷恋于这些美丽易逝的生命。在古希腊的就有师生恋的习俗，正如有这种思想背景，萨福爱慕自己的女学生，她就被看成了现代女同性恋的象征。现代英语中女同性恋一词，就来源于萨福所出生莱斯沃斯岛的名字。萨福的许多爱情诗，就是在表达出对女学生们嫁作他人妇的婉惜与相思之情，许多的别离的伤情也是在表达与女学生的别离之情。萨福的同性恋倾向，就是因为她所开设以的女子学校有关，她有许多的机会接触到青春气息的少女，一个爱做梦的女诗人，碰到了一个个爱做梦的青春少女，她们之间产生恋情也很正常。崇尚与美与理性的古希腊人，为了表达对诗与美的爱好，为了表达对萨福才情的敬仰，萨福居住的蕾斯波斯岛上流通的货币，就将萨福头像为货币的图案。
萨福的诗里所出现的女性名字多是她的女弟子们，例如安娜多丽雅、波罗赫、阿狄司等。现在我们读她的诗多是残简断章，已经很难窥其诗的创作的全貌了。
我觉得同天上的神仙可以相比，
能够和你面对面的坐在一起，
听你讲话是这样的令人心喜，
是这样的甜蜜：
听你动人的笑声，使我的心
当萨福见到自己心仪已久、相思已久的爱人的时候，那种奔流不息的相思和狂喜,在诗里倾诉无遗,在
我的舌头凝住了，一阵温暖的火
突然间从我的皮肤上面溜过，
我的容颜
比冬天草儿还白；眼睛里只看见
死和发疯。
历经两千多年的岁月，我们仍然可以通过这些炽热而痴情的诗句，触摸到她热烈而寂寞的爱情。萨福的诗已经很难窥其全貌了，我们能够看到的就是她的残篇。有传说中的“萨福宝典”，共十卷，而现在能读到只剩下一两首完整的，其余都断简残篇。正因为这种残缺与点滴之美、电光石火般的爱情，给人留下了许多的空间和余韵。爱情，在人的一生中似乎是一中慢性的毒药，将自己的生命静静的燃烧。然而颇具戏剧性的是，萨福跳海自尽却是为了她心仪的水手法翁。法翁是一位英俊的青年男子，他是莱斯沃斯岛上的一名船夫，常年漂泊在大海上，身背弓箭，长发飘逸，这位金发飘飘的神箭手，却他无视萨福炽热的爱情，法翁的冷漠与拒绝令萨福悲伤绝望，相信葬身海洋就可以圆满自己愿望的萨福，最后跳海自尽，时年她五十五岁。
在诗艺的建构上，她创立了“萨福体”，使诗的韵律精致易于唱颂弹唱，古希腊时代的诗写出来之后，多用七弦琴来弹唱。音乐与诗的结合，使诗的音韵之美得到了更好的张扬。从诗的本体而言，诗的外壳音韵与句式、技巧，只是一个小道，最为关键的是诗的背后人的精神与理想。只要具备了诗的内核，是否有诗的形式已经不重要。萨福诗体的出现，在诗的形式与音韵上是独具特色的。在诗的形式和格律上，每一节分为四行，诗句短中长音韵，在相对稳定的韵律中略有变化；前三行有点像荷马时代的六韵步诗体，第四行则音节简短，显得清新明快。在西方诗歌史上，论者将这种诗体称之为“萨福体”。她吸收了荷马时代、古希腊悲剧中合唱诗短小、抒情的音韵外壳，而以倾诉内心热烈的爱情为主，音节更为单纯、明朗。萨福将诗歌世俗化，直接将爱情的甜美与落寞植入诗的本体。以往的诗歌，大多是来从歌颂神明，而她却将诗歌的触角，深入人的心灵，并在自己的爱情里找到了升华点。
读她的诗歌，犹如一次危险之旅。因何是危险之旅？正是因为她的诗美气质和同性恋的情结，虽然她最终仍然回归到了正常的男女的恋爱，而且最后也因此殉情，她与她的诗所具有的人生与美的指向，可能将人引入非道德的情欲误区。有同性恋情结的人会以此来为自己找借口，或者迷醉萨福诗的人也许会具有同性恋倾向，或者是迷信爱情与情欲的力量这就是危险之旅。萨福的诗美艺术运用得非常自如，她可以娴熟运用暗喻，这也开启了现代诗歌的诗美艺术，使诗的意象和内在的情感韵律，能够自在的挥洒。如她描写鸽子：
它们的心渐渐冷却
任双翅垂落下来
诗里的意象显得温柔而哀婉，难以言传的失落与凄凉缓缓的道了出来。她可以随意的用各种自然界的意象，玫瑰、鸽子、蔷薇、晚星来隐喻自己微妙热烈的情感。传说中，与萨福同时代的诗人，雅典统治者梭伦，当他偶然听闻到萨福的诗篇就说“如果我学会了她的音律，可以死而无憾了”。可见当时萨福的诗与美丽已经传遍了希腊的各个城邦，流传到了地中海的许多人心中。
优雅而诗性的萨福却可以认为自己的光华可以遮盖群星的光辉：“周围的群星黯淡无光而她的光华，铺满了咸的海洋和开着繁花的田野”。如此精致而美丽的诗句，充分展现着她的才情。《十日谈》的作者薄伽丘哀叹萨福：“她在诗艺中得到的幸福，一如她在爱情中遭遇到的不幸。爱上一个青年男子，为了他的魅力，或者美貌，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屈服于难以忍受的折磨。他拒绝服从她的欲望，于是，悲伤的萨福写出哀悼的诗篇……我们是不是应该责备缪斯女神呢？当安菲翁弹唱诗歌的时候，她们肯为他移动奥吉及亚的石头，却不肯为萨福移动那位年轻男子的心。” 古罗马作家奥维德因爱慕萨福的诗，惋惜她的遭遇，代拟了一封致法翁的哀歌，通过奥维德的口可以让人去体会萨福失恋之后的落寞与痛苦。奥维德在诗中说到：“你这冤家，以前为众人所有的，现在属了你一人。/你就是美，你的年龄最适合风流享乐，/你的魅力是袭击我的伏兵。”应该说萨福看多了身边的生离死别，看到了一具具美丽的身影消失于自己的视野，见到自己所爱慕的金发美男子的冷漠，她宁可消失于时间的旷野，沉没于宽广无垠的海洋，唯有诗与海洋保存了自己爱情绝望的玫瑰，永不复还。事实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人们的自恋与自我沉醉。
最为上乘的诗，决定是诗性与哲思的融和，再加上普世的慈悲与博爱，这样的诗与美是有着持久的光辉的，当然这些诗是不会违背世间本然的道德习俗的。一个沉迷于情欲与名利诗人，不是真正的诗人。但是真正的诗人永远不会与习俗作对，不需要反叛，因为诗的美的本体，不会去拒绝任何一个人的赏鉴，更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美善与智慧的追求，因为，即使一位不道德的人都有向美善、向智慧的心灵取向。以中国传统的诗美标准来看，乐而耽于陷溺，哀而深入于伤，这种心路历程，自然会戕害自己的命运，萨福的跳崖投海，以此观之,萨福的自恋、陷溺与哀伤,最后她走向自杀,也是一个正常的人性抉择。一位诗人迷恋世俗的名利财色或者选择自杀,这一切并不会为自己的诗歌增添光亮，反而是对诗美的反叛、对诗性的否定，对自己诗意生命抉择的放弃与背舍，这是诗人的失败，更是诗美本身无法克服的缺陷，诗与诗美毕竟不是世界与生命的一切。写作《时代三部曲》的中国当代作家王晓波，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同性恋，对于灰色堕落的人生没有一个清醒而理性的态度，这些灰色的文学创作跟他英年早逝也有着很大的关系。宣扬或耽溺于非道德因素的同性恋，也会伤害自己文学的诗美生命。
诗也不能只停留于爱情，爱情所体现的美是短暂而易逝，迷于爱情与情欲的诗只是普泛意义的诗。萨福的诗表现人类的爱情与情欲，传说中她彷徨迷离的爱情，照耀了许多爱情理想主义者，成了许多人的慰藉，在茫茫红尘中，在波浪无尽的海洋，萨福与她的诗，只是确证了爱情与情欲的虚幻与慰藉，不能真正将人类理想中清净的明灯点亮；她象一枝在海上盛开又凋落的玫瑰，象征了苦难人间爱情理想的虚幻明灯，没有一个诗意的灵魂可以永恒的安居于爱情的光辉中。
（作者：海尘。）
2010-3-15录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