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天才诗人,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命题,也是很难用世俗眼光能够界定生成的;要说明它、论述它的精确涵义,已为历代所困阻或避讳不谈的话题。如何能够讨论天才诗人,笔者以为必须从分析诗人的这一人类特殊阶层的概念出发,同时要涉及诗人的档次、品位、层式等诸多因素,涉及诗人的作品文本和诗人人格建制等必须论述的问题,如此我们才能够正确得出天才诗人的结论。为了论述的方便,笔者从以往的自己的论著中抽象出部分论断,组成以下的文字,希望研究界在研究界定天才诗人时互为裨益,并愿望从中找出一条共识天才诗人的正确道路。因为这比已经被集体契约的传播媒介所称谓的先锋诗人这一公认的涵义要确切得多、精粹得多;因为类似先锋诗人的涵义已经多少带有广义的社会性质了,而只有天才诗人才更独特地具有诗学文本的自己性质;因为只有这样强调地提出天才诗人论,才能对以后的纯诗发展和先锋诗歌运动带来积极的慑服力量,并从而为诗坛的文本树书立传,从而最大可能地消除伪诗人的存在,而且起码给非诗人和伪诗人设立了一座高不可攀的顶峰,这样作为一种最高境界的说服力,澄清鱼目混珠的浑沌状态,避免诗歌走向贬值的可能,重新挽救诗歌精神,还诗人的一个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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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严格意义上讲,诗人是不被普通人理解的、天才而突出地进行人类精神本体、生命本源的特殊工作的人称为诗人。诗人是把真理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的那部分本真的、高度文明的精英,即天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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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是永远先于既成语言的人。诗人是上帝存在时打倒上帝,是上帝渐渐走去的时候自己成为自己的上帝,是在上帝永远缺席的情况下永远自足自为的人。诗人在文化中没有意义,他旨在更前的文化中给出现时的非文化自我;他不需要过去时,坚决反对传统;他的现在时就是反文化,他的正在进行时就是新文化自我积极而多变的非常喜新厌旧的超前人生;他的最大敌人和敌对势力就是现存平面的文化当代载体即专制极权一元化的权力话语,于是他将与之毫不妥协地作战到底;他在这种反文化中给人类指出了将来时,他向着未来时并超前行动,无所畏惧,一往无前。天才诗人所为就是这样不仅能够自在自为的超前的人,而且还能够使这种自为有效地改变社会的存在,即改变他人改变世界的意识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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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层次的诗人是欲望的主观灵魂的形式世界,是人类精神的存在形式而不是精神的概念的主观原理,是内在的本体世界而不是内在的主体世界,是主客体双面的真在的精神实存体即本体世界,是完全(双面的)内在世界的探索、实验型的生命意识诗人,是凭直觉、非理性、纯感性的可能世界,是创发型诗人;这种诗人以人类的总体精神为认识价值,对人的内在世界进行全方位的主客体双向的体验和提示,他们不仅能动地改造世界还会能动地创造世界,他们对人和世界掌握着质的知识;他们追求和创造着人类的精神本源的家园,他们不只是通过内在把精神的外在进行主观的解释,他们还会通过内在把精神的外在进行客观的创造,他们给世界以新的形式的同时也给了世界以新的意义,他们从根本上是人类当之无愧的先驱;他们不是既成意义、文化、政治和理念者,他们从本质上是超文化、反文化、反政治和创造新文化的创世纪者,他们是探索和体验生命的奋斗型诗人,是本真的掌握真理的极少数诗人;人类的自足、自救需要这种先锋人物的艺术,但他们又是通常意义上不被理解的人,他们是先锋、前卫诗人,是天才诗人;这个诗人世界是反第一世界的文化性、超第二世界的哲学性、实现第三世界的生命性的世界,是全新创造的、魔幻无穷的、内涵和外延都张力无限的内在与外在的本体共同生产的艺术世界,是天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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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人格的最高建立则是——严肃意义的知识分子立场;坚持不懈的先锋精神;博大而精深的以人民最终极生命本体利益为己任的精英品德;勇于探索、勇于实验、不怕牺牲的前卫姿势;刻苦钻研、善于批判、求新求变的学术态度——它不从属于社会的陈旧道德,也不从属于诗人先天性的病态人格,它是诗人自己的来自本我之中又节制在超我之前、平衡而又眼超拔的、极具人生魅力的激情又理喻的最优秀品质——既不是既成性的文化自我,也不是逃避现实生活的宗教自我,而是完全生命化的创发型的艺术自我。诗人具备了这样的人格建制,才可能具有大诗人、大家、大师之气,才可能是天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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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真正的先锋诗人一定会这样的,真正的天才诗人肯定就是这样的:提倡尊重个人的独立人格,也必须尊重他人的独立的人格;提倡尊重他人的独立价值和尊严,也必须尊重他人的独立价值和尊严;提倡尊重个人的独立个性和自由及选择,也必须尊重他人的独立个性和自由选择。在这个基础上相应扩大我们超前观念的能指程度、相应扩大我们先锋行为的所指范围、相应建立我们独立个性的知识分子队伍,而决不允许侵略性质的野蛮扩张行为和不讲后果的不讲文明的为所欲为,这样方能使我们的整体人类的诗人人格化得到逐步实现,如此我们诗人中的天才诗人才能担当起自己无愧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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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诗人,是不排除天资天份的。首先他天生就有超常的头脑,聪明过人;这种聪明主要体现在对新奇事物的特别敏感上。其次他后天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这种聪明主要表现为“愚顽透顶”的、被多数人认为是太“离奇古怪”的那种禀性的人。一个天才诗人,其实就是必须同普通人截然能够分开的人。普通人,是上帝和宗教以及政治权力权威的臣服者,是对图腾、宗教、权力、文化的顺民,是消耗价值的人;他们被价值所支配、所利用,他们盲目地为价值服务、卖命,并为此得到一些因劳动付出而得到的部分价值,也就是说,价值之电通过他们的导体便成为释放的功率,也就是把一切元价值或价值变为实用工具,一切价值经过他们便成为现实的形式,许多真知灼见经过他们的手的抚摸也就变为酱油和醋,他们实用得很,他们只有识别价值的一般能力,而不具备特有的应变价值的能力,更不用说他们没有创造价值的能力了。天才诗人不仅与普通人完全区分开来,而且同时也必须超出少数的价值自觉者。价值的自觉者是价值的媒体,是恢复和解说价值的,是为价值工作和服务的人(这类人中包括在普通人中的少数人而在文人中的大多数人),是价值的崇拜者和忠实信徒。他们维护既有的价值,直到成为旧价值的卫道士也不醒悟,并成为新价值体系的最大敌人。如果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对旧价值的顽固维护比普通人更为突出。天才诗人是创造价值的人,是超功利、超价值、超文化、超社会的精神异常者,通常被称为疯子或精神病。这种人,他从来不混同于一般老百性,从来不是单纯的民族的一员、国家的一员、甚至现存人类的一员。他与这个时代无关又联系着、与这个新在的社会无关又影响着,他是他自己的世界。他遗风独立,风骨不凡;他富贵不计,贫穷不移;他愤世嫉俗,拓荡不羁;他胸怀若谷,远见卓识;他不畏权势,艰难不迁。他在既有价值基础上总是代表新价值,而且一旦他创造的价值被确认,他便随即放弃已有的价值去再开创新的价值。他总是社会的对立者、时代的敌人;他总是代表人类的希望、同时又为人类世俗所不能容忍;他总是怀才不遇、寂寞难耐;他总是在生时不能完全把精神实体生命化,而往往在死后才开始他的生命或精神新生活,他总是在死后由他的下一个时代的社会来承认他、纪念他;如果说他也有一个自己的社会,那么这个社会一定不是他完全同时代的社会,而往往是他死后的下一个或再下一个时代的社会;真正的天才诗人,越是在他死后的时代离他越远,越是承认和体现出他的生命价值。因此说,一个天才诗人在完成肉体生命过程的时候,其实是完成了他的全部精神伟业,而在这同时自己给自己凌迟般地活活把自己的肉体生命葬送掉,不这样,精神生命无法诞生;他的肉体只是壳,正像孵类啄壳诞生自己一样,而天才诗人诞生的是无形的精神自己,消亡的是有形的精神外壳——肉体的自己!一个天才诗人也许使你们看到的是用啤酒、女人、音乐来打发自己的生身的,可是当你们在他的身后发现奇迹般的精神产品的时候,你们这时才可能猛然醒悟并相信了他的有关酒气、色彩、音响(人生三要素)的概念是与普通人多么不同;普通人是把这一切当作工具来享乐的,消耗的是这些“工具”而去千方百计地养活他们自己,他们从中延长了他们自己的肉体生命,其精神生命就在此享乐原则之中被所谓的唯实原则尽早地消灭掉了,精神枯槁,而物质上越是使他们满足了越是使他们感到仍有什么不够丰富的匮乏;天才诗人则是把这一切当作精神本源来创造价值的,其中消耗的是自己的肉体生命,奉献给人类的是精神产品。这也许就是人类非真爱与真爱的明显区别。如果普通人和天才诗人都表现为放荡人生,前者放荡的是肉体,后者放荡的是精神;前者放荡为手段性,后者放荡为目的性;前者为使用工具性,后者为使用本体性;前者的放荡为行为错乱,后者的放荡为精神失常;前者是践踏和虐待精神本源,后者是创造和尊敬精神本源;前者表现为数量性,后者表现为质量性;前者是对人类精神财富的歪曲、误解以至犯罪,后者是对人类精神财富的开垦、建造以至完美。天才诗人除了拿出必要的生命精力设注这种能够带来艺术升华的精神生活以外,其余毕生精力主要用来投注他执着追求的创造精神事业。天才诗人是为了自己的精神事业而活着的玩命者。为了精神本源的事业,天才诗人的履历表中消除了社会时间的意义概念,而把自己放进艺术时间的意义中去。天才诗人十分讲究青春的实效,他往往在自己的艺术青春期(18岁到50岁之间)就使用了毕生的精力;也有的愈近晚年愈是成绩斐然、愈是充满创作的青春活力、愈是走向辉煌的成熟期;总之他勤奋好学、不怕逆境、争分夺秒、执着著述、昼夜不分、连夜作战、强力意志、精力过人、强行劳作、毫不懈怠,他以完全违反生命的常规而创造出惊人的业绩;天才诗人为此早衰、早夭、大多死于案病,寿命相对比变通人要短三十岁左右。天才诗人在生与死之间没有界限,认为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关键是对生与死的个人选择因精神创造力的需求而异。在精神创造力和自己的艺术成果没有达到极至顶端的时候,他的选择之一是生、之二是生、之三还是生,在此期间他将避开任何无谓的牺牲;而当他的创造力达到饱和之后或已被自己掏空之时,或自己的艺术成果已达到自己生命本能创造的最高顶端的时候,或自己明显地已知了自己的生命内驱力的完全枯竭——也就是说再也没有能动的创造机制了,并且发现自己的思想已近冥亡和衰变之中,而且自己的创作已成为自己先锋性的新阻力,自己对自己的前卫方向已经失去了把握力,面对新生事物已经力不从心,这个时候,天才诗人会敏锐地感觉自己已经传统了,因此他开始消沉,开始把自己随时随地置于死亡之中,并认为死可能是自己的新生,对死无畏而且开始感兴趣,对死快感、愉悦;有的为了保持自己艺术成果的顶峰状态,防止自己因延长生命会在不自觉的再创作中使自己的艺术顶峰延伸为抛物线,于是主动选择了在顶峰上摔下去的瀑布式的死亡方式——自杀;有的明智者在此时嘎然停止任何创作,与创作活动自觉隔离,甚至隐匿自己,完全像普通人一样去延年益寿、了此肉体的余生,度过没有价值性的晚年,在晚生中拒绝因以往的名声所带来的任何名利、毁誉以及来自文坛的种种纷扰,但仅此甘于寂寞的却不多见;更有多数者在此时开始特别脆弱、对生消极、不计生死祸福,凡有打击便容易轻生,对死亡采取更多的选择机会:服毒、溺水、跳楼、车祸、病入膏盲、精神分裂、拓宕不轨、醉生梦死——死亡的机会无刻不有,而任意残废的现象比较多,反正根本活不过普通人的后半生。
如此天才诗人,怎么追认、评价、界定,这几乎是上帝和人类公认的认识难题。但从以上已经可以见出:何谓天才诗人?天才诗人是与普通文人绝对不一样的人,更与之普通人不能同日而语。天才诗人是超人,但绝不是脱离地面、逃离生活、背叛人民的超人!在这里,我们再一次强调一下作为尺度的界限,这就是:我们这里使用的价值定义是指精神价值,而不指物质价值,因此说天才诗人是完会直接通过生命本能创造价值的人;普通文人是间接通过文化属性创造准价值的人;普通人虽然也通过劳动创造物质价值,但严格说来是不会创造精神价值的人。我们所说的天才诗人是不容许随便什么层次的诗人自以为是或靠功利主义的加冕就能加入进来的;也不像光是使用先锋诗人的这一称谓那样很容易被一些沽名钓誉的标新立异者所欺;凡是畏难怕苦、浅尝辄止、缺乏坚持不懈的拚搏精神的人则不配谈天才诗人,况且天才诗人也不是光靠勇敢精神就能取得这一名称的,而最主要是一种来自才华再加上勤奋努力积发的成熟性;凡是想不费气力或不靠本领就想加入天才诗人行列的人,你们也肯定自己给自己撒泡尿照过自己的模样了,你们看好自己该怎么办,你们的作品和行为该是属于哪一层次、哪一类型的“诗人”,你们便会自知之明的;如果有一天你们因为天才诗人的高不可攀或自己努力不到位而使自己气馁下来或退出诗坛,我们说这是好事情,你们不要因此诅咒天才诗人就行了。凡经较量之后证明自己是非精神贵族者——就应自动退出诗坛。因此说,你们再不要冠冕堂皇地给你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加上天才诗人——或先锋诗人的绰号了,你们配不配,也许唯有上帝和天才诗人知道,你们自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搞清楚,你们连文化的基本素质还不十分具备,你们怎么可能知道反文化和创造文化?你们如果一定要梦想做天才诗人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你们得首先以谦卑的求实求是态度做一个合格的准诗人吧……
天才诗人一定要自爱。
非天才诗人也一定要自重。……
最后,笔者不能不说,天才诗人真正是人类的精英,是上帝最早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后来上帝死了,就再也没有看见什么人能像天才诗人这样是用特殊材料继续生成而独特存在下来的人了。无论什么时代或历史,人们都公认天才诗人是唯一掌管人类艺术大权的法人代表,除此以外都还没能发现谁与缪斯同名同姓。天才诗人,一定是有先哲之光在你身上显现灵魂的魅力:你年轻,你无畏;你大智若愚,你坦荡;你无私而且个性十足,你承担一切而又倍受一切的苦难;你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你只知道和痛苦结伴一生才那么光荣;你赢得了人民的尊敬,而又极大地消耗了自己生命的时间;你从前古黄河上来,你从后浪长江上去;你在人类的其他地域的文化河流上也是同样,你在我们人类的生活空间上永远是一个顶峰;太阳与你同时呼吸着、照耀着,天才诗人,你辉煌无比!
我们愿意树立我们自己同时代的天才诗人,我们将从这里出发而去找到我们同时代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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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光/ 1994年6月15日于盘锦终极地。